保护上海历史里弄建筑遇见的主要问题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万勇
一提起上海这座城市，人们会自然地想到里弄建筑。近年来，随着对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视，里弄建筑保护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心和关注。政府部门、社会机构、专家学者等等都在积极探讨和研究里弄建筑保护与更新问题，并零星开展了一些保护、利用试点工作，分期认定了一批文物保护单位和优秀历史建筑，部分纳入了历史文化风貌区并编制了规划，逐步增进了对于保护与更新这一历史遗产的共识。但是，由于大部分里弄不属于文物保护单位和优秀历史建筑，相关法规和政策无法覆盖，对它的保护始终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加上日渐衰败的房屋质量和数量庞大的居民安置等现实问题，对于如何合理保护与利用里弄建筑，一直争论不断。
但总体而言，里弄保护与更新对于上海具有特殊的人文意义和现实意义，随着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不断推进，其保护与更新工作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上海里弄的主要问题
上海里弄分为新式里弄和旧式里弄两大类，旧式里弄又可分为一级旧里和二级旧里。根据有关资料，全市尚存里弄近千万平方米，其中新式里弄约占四分之一，其余为旧式里弄（其中一级旧里和二级旧里又各占约一半）。上海里弄主要分布在黄浦、虹口、静安、闸北、徐汇、杨浦等区，黄浦最多，超过全市总量的三分之一。目前，上海里弄存在以下主要问题：
一是里弄空间日益不能满足现代生活需要。由于里弄建筑长期高强度、超负荷变异使用，加上历史上客观形成的乱搭乱建现象，一部分里弄变得衰败、破旧，消防安全、防汛安全、建筑安全和社会安全压力递增，真正愿意在这里长期居住下去的居民越来越少，里弄内悄然发生了很多变化，社会人群日趋多元化，人口结构日趋老龄化，社会关系日趋复杂化，原来那种老上海传统居住生活的浓厚氛围也渐渐淡去。
二是里弄保护与更新工作的难度越来越大。由于房地产市场高速发展以及高房价的影响，不管是征收还是置换，前期成本大幅上涨，加上需要精心开展的建筑修缮和市政配套，里弄保护与更新工作的投入十分巨大，甚至比新建项目高出很多。同时，随着形势的变化，投资风险增加，时间跨度加大，资金平衡趋难，也存在明显的不确定性。
三是观念的差异带来工作推进力量的抵消。其一是认识上的差异，类似针对某个试点项目提出完全不同评价的声音很多，反映出社会对于如何开展里弄建筑保护与更新工作还远没有形成共识。其二是理论与实际脱节。人们通常注重历史建筑作为物质的原真性、社会的原生态等，但多数人直接想到了目标和结果，很少有人想到实现目标与结果的路径，对实际运作中的困难、投入产出的平衡、征收置换的矛盾、使用功能的定位进行深度考量并付之于实践的很少。其三是关注角度的差异。比如各级政府的立场和作为，不同收入人群的认识和诉求，专家学者的研究和主张，各种实施主体的取向和行动等等，也存在一定分歧。
里弄保护与更新的基本认识
对于优秀里弄建筑保护与更新这一问题，需要打通从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不同角度的不同理解。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经济领域的机构、企业家，还是从事社会工作的政府部门、社区人士，抑或是文化和工程技术领域的学者、专家，都需要在“是否保护”、“为什么保护”、“哪些要保护”、“怎样保护”等问题上达成一些基本共识，而不是各说各话、各行其是。只有大家思想认识基本一致了、融通了，才能有一个基本的方向，并形成众志成城的效果。总体而言，笔者认为需要紧紧抓住四个关键词，即有别、有情、有序和有机。
从保护与更新的方式、规模和标准的角度而言，应坚持有别原则。对于里弄建筑，要积极保护、严格保护，但要在保护等级上有差别，在保护规模上有限度，在保护标准上有限定。同时，不可想象全市的里弄都采用某一种模式，而应该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保护与更新工作要循序渐进、与时俱进，可适当保留一些作为文化遗产，甚至还要努力营造一定比例的原物质形态、社会生态和生活状态，但自然法则往往会自然而然地对历史事物特别是正在使用中的历史建筑做出反应，所以也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对不同等级的历史建筑加以区别对待。文化很重要，民生和发展也很重要，所以也要以人为本、兼顾经济发展。里弄是一定要好好保护的，但保护不是放任自流，也不应一管就死，如此两个极端只会起到消极的作用。对里弄要强调保护，也要强调对部分不适宜居住、不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里弄进行更新，还要对未来有所启示，将优秀历史文化和城市精神不断传承。
从尊重居民、尊重历史、尊重现实的角度而言，应坚持有情原则。首先是充分尊重居民。长年居住在里弄中的居民，有强烈的故土情结，但也有强烈的改善居住生活条件的愿望，以及强烈的利益诉求，只有以人为本，充分尊重和理解居民，尽可能满足其合理诉求，征收、置换才能进行，保护、利用才能实现。第二是充分尊重现实。现实往往有很多影响因素，如直接影响征收、置换的房地产市场行情，土地、征收、权籍等基本国策，实际操作中的计划、节奏等等，其中很多因素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保护与更新只能是循序渐进，成熟一个，实施一个。第三是充分尊重历史。优秀里弄的原物原貌，记载了好几个时代的历史信息，不应轻易破坏或损坏，包括室内外空间格局、环境、材料、色彩、尺度等等，能够保持的尽量保持，从某种意义上讲，尊重历史也就是尊重未来。
从保护更新的规划实施和具体操作的角度而言，应坚持有序原则。里弄保护与更新是一个复杂的综合系统，它涉及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环境效益、文化效益等多方面的平衡和完善，关系到政府部门、发展商和原居民的利益分配，影响它的因素复杂而繁多。因此，尽管如今已经很难做到完整性保护，但仍要坚持系统性和有序性原则，在保护布局及其结构上要有总体安排，室内与室外、单体与群体、区内与周边、有形与无形、物质与文化等等，有必要进行系统地把握和运筹。在系统性的基础上，才能够做到多样而有序。只有多样化并有序开展，里弄保护与利用才能显示出其活力、张力、生命力和创造力。
从优秀历史建筑的社会人文和城市精神的角度，应坚持有机原则。有机保护与更新意味着该项工作上升到风貌、功能、社会和精神层面，不仅仅保护作为物质的建筑，还应该保护作为整体的里弄历史风貌（包括空间风貌、社会生态、商业业态、文化生态），保护作为物质使用方式的里弄功能，保护作为蕴涵在里弄建筑物质里的营造技艺、历史记忆、城市精神、文化情感和社会网络。只有开展有机保护，才不会损害城市空间机理、割裂过去和未来、分隔不同社会人群、破坏有机的社会肌体，真正做到见物见人见精神。要有机保护作为载体的里弄，就要精心研究里弄的历史演进机理，真正理解里弄的社会人文内涵，真正明确里弄核心价值理念，真正确立里弄建筑保护的方向，从整体上发掘、提升、再造展现活力魅力的世界级大都市的历史街区。
几点建议
一是明确目标任务。在摸清上海里弄尚存数量、类型构成、空间分布、使用现状、利用潜质等基本底数的基础上，在对里弄建筑空间、使用功能、使用主体、历史价值、现实意义和代表性等方面进行综合考量并制定评价标准的基础上，明确保护与更新的目标与任务。首先是数量目标。在保护建筑规模、占地规模、幢数规模、户数规模等指标上，有一个总量上的把握，既要符合未来对于历史文化和环境品味的需要，也要符合人们在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方面的要求。对于那些真正有价值的里弄，要非常务实地进行确认并加以保护；对于保护价值有限而改善民生紧迫的里弄，要实事求是地加以甄别并科学选择更新实施方案。其次是实效目标。理想的实效目标是：里弄内社会民生得以改善、投入产出得以均衡、地区经济得以发展、历史文化得以彰显、环境品味得以提升。为真正实现这一目标，往往需要在多个方面进行权衡，而不同的价值取向和发展路径会产生不同的实际效果，有必要对不同模式实践基础上的社会反响、经济效益、环境提升进行评价并提出实效目标。三是功能目标。既需要保持原生态用于居住的，也需要进行商业开发用于经营的，还需要多元化发展用于其他使用的，总体上需要既兼顾历史原貌，又复兴上海旧城。在保护的结构上，也需要综合平衡，把握代表性、文化性、地域性和特色性。
二是确定职能主体。要明确政府、企业、居民等在里弄保护中的角色。政府要积极开展政策引导、机制引导、舆论引导、规划引导，在决策、管理、操作等层面开展创新，将里弄保护与住房保障结合起来，切实解决民生问题；将保护与区域发展结合起来，将保护与精神文明建设结合起来。企业要积极发挥作用，在政策引导下，规避急功近利行为，支持、配合保护工作，创新城市更新方式，寓开发利用于保护传承之中。居民应有一点除了经济人之外的社会人、文化人的意识和觉悟，理解历史文化保护的必要性和重要意义，在获得利益补偿、享受城市发展成果的同时，积极配合历史建筑和历史风貌保护工作。专家学者需摒弃自身利益和立场的羁绊，站在全局高度思考问题，形成公开、公正、公平的评定机制和话语体系，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监督、指导、协调、推进工作办法，为辅助政府决策打下坚实基础。
三是完善配套政策。首先需要审定保护清单。从目前来看，比较现实的做法，是按区域或街区对里弄进行鉴别，审定一批优秀里弄街区和优秀里弄建筑。这可能会对各地区既有的发展计划和规划、发展商既有的开发计划和项目产生影响，需要协调方方面面的利益，达成一致共识。在审定保护清单的基础上，需要研究并制定有关政策，从全市的广度、历史的深度、战略的高度、人文的维度进行综合考量和决策，为里弄保护、更新、利用提供一系列指导意见，以系统地解决所涉及的立项、土地、规划、征收、税收、权籍等现实问题。例如针对渐进更新模式，解决规划改性、破墙开店、消防安全、租赁管制等问题，针对维持原生态模式，解决抽户插户、安置补偿、资金筹措、政府补贴、住房保障等问题，等等。只有通过政策制定，才能打消一些顾虑，引导、支持、推进里弄的保护与更新。
四是倡导规划研究。规划工作要结合好历史、文化、社会、经济、制度等影响要素，进行充分研究和分析，尽量让物质形态规划多一些文化性、经济性和现实性的思考。毕竟，里弄保护与更新不是一件单纯的文化行动，也不是一件单一的美化运动，而是一项综合行动，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有效促进各种力量的联动和配合。同时，要研究和梳理保护与更新工作的各种模式，进行利弊分析，以利于开展选择性定位。一些保护更新实践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但仍然存在不同的社会反响和专业评价，因此对其是否具有大规模推广的实际意义，需要加以综合比较、分析利弊、研究优劣。要通过梳理，根据不同里弄的布局特点和建筑型制，以人、建筑、功能、权属等因素的组合互动关系入手，大致归纳和明确里弄更新的一些基本模式菜单，提出各模式所适应的基本条件和类型，以及引导性的技术管理框架。另外，规划中要有选择地借鉴一些适合我国国情、上海市情的国内外先进经验，认真分析、研究、鉴别，加以适应性探索和运用，结合好文化创意、现代服务、都市旅游等产业发展，既繁荣地方经济、提升城市活力，也一并加强里弄建筑的保护与更新。